复杂动物

WE SHALL OVERCOME

第五大道的巧克力蛋糕不小心配上玛格丽特(15)

大家想看的狗血在酝酿中了


15.

人人都说,一个人死前,他/她的眼前会闪过一生中重要的片段:无奈,悲伤,快乐,幸福,遗憾,在那一瞬间都被放大。

“亚瑟!”

他朦胧看见四岁的自己,站在花园里与阿尔托莉雅嬉戏。她比他矮一个头,编着麻花辫,穿着与他同样深蓝色的小裙子。他坐在刚修剪整齐的草地上,一旁是园丁精心打理的郁金香园。那是在德比郡的庄园,他们夏日的度假地。他知道他们的父母就在不远处喝茶,他知道女佣马上就会将他扶起来抱怨他今天穿的是刚刚浆好的衬衫,他还知道很快他父亲的世交杜莱克夫妇即将加入他们的下午茶,一同到来的还有他们的儿子,他的好友,兰斯洛特杜莱克。

兰斯洛特杜莱克——

画面突然变了。他变成了七岁,坐在教室里,不耐烦地盯着墙上的钟表。这节是法文,而且是最枯燥的动词变换。他正走着神,老师点到了他的名字,带着生硬的马赛口音。

“亚瑟潘多拉贡,我刚刚讲到了哪里?”

“动词变换,徳拉芳汀小姐。第三人称时vouluoir的用法。”他暗暗松了口气,朝一旁指给他的男孩默默道了谢。“Thanks for saving my ass.”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所有人都会因为这个动作原谅他。

“As usual.”那个男孩看似无动于衷,实际翘起了嘴角。他们明明同岁,他却看上去比他成熟的多。他趴在桌上,静静地盯着男孩,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干什么,好好听课。”

“我才发现你的眼睛比一般人都要深邃,可能是因为你瞳色的缘故。”他的眼睛是最浅的翡翠色,活像班上女生家的波斯猫。而男孩的眼睛则是同他发色一样的浅紫,像是窗外盛开的紫藤花,他只知道伊丽莎白泰勒有着这样的眼睛,他喜欢伊丽莎白泰勒,也喜欢这种颜色的眼睛。

“别闹了,听课。”他便正经起来,强迫自己看着课本,听着徳拉芳汀小姐的话。男孩坐在他身边,专心地做着笔记,他知道等会一起做作业时这就是他的救命稻草。这不公平,他的祖上是法国来的诺曼底人,他在家也有许多机会讲法语。他的目光落在了男孩的笔记本封面上,兰斯洛特杜莱克——

他似乎一直在那里。他的生命中的每一个时刻,每一个时期,他好像都在那里陪伴着他。从懵懂无知到青涩少年,再到现在,直到现在——

“亚瑟!”

亚瑟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的脑袋里一片嗡嗡声作响,仿佛有人在他身边播放着高频音频。这让他心烦意乱,他不应该在Victrola,混迹在男男女女中放浪形骸,庆祝他重返自由吗?

通过消毒水的气味和浆的僵硬的亚麻被单,他认出自己在医院里的一张病床上。当然,还有插在手上的点滴。这一切都这么俗气,让他觉得非常好笑。

“谢天谢地。”

他转过头,卫宫切嗣给了他一个带着雪味的拥抱。他一直觉得雪有着一股特殊的,混合着烟雾的冷。

“谢天谢地。”他松开了他,嘴角牵起一个微笑。他认识这种笑容,父亲才有的笑容,带着慈爱和关怀。

“发生了什么?”

“你差点OD了。”卫宫切嗣坐在了床边,郑重地看着他。“大麻和LSD,加上酒精和香烟。你被人带到了警察局,又被送到了这里。他们打给了我。”他刚想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房门被推开了,Emiya走了进来。看见亚瑟醒了,他松了一口气,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了开来。

“谢天谢地。”他长舒了一口气,但是没有和卫宫切嗣一样坐在亚瑟床边。“你没事就好,好好休息。”他明显想多说点什么,可是却犹豫不决。卫宫切嗣见状便替他开了口。

“阿尔托莉雅也在外面,如果你想,她想见你。”

“嗯,”他想见她,虽然这可能是最糟的情况。他刚刚从昏迷醒来,二十四小时没有吃过任何东西,而且现在还是凌晨三点。

“让她进来吧,我想见她。”

阿尔托莉雅走进病房的时候,她从来没想过情况会这么糟糕。

她知道亚瑟一直都很瘦削,可她从来没见过他的颧骨会这么突兀地立在脸上,高的像两把刀。他的皮肤比以前更要苍白,到了她几乎能够看见他血管的地步。她见过亚瑟放浪形骸的时候,但是当时他的神色和旁人无异,只是眼里全是她无法理解的迷醉。不像现在,他像个孤魂野鬼,游行在这世界上,好像没有一点眷恋。

而她自己,他唯一的妹妹,也已经两个星期没有和他有过任何联系了。只是因为她无法接受他的选择。她从来没有这么自责过,如果她像个妹妹一样陪在他身边,也许他就不会这样。

“你怎么样了?”她知道自己不应该问这个问题,但是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还好吧,我不知道。”

“我没有告诉爸妈,放心吧。”她坐在了床边,纠结了一会,还是将那句话说出了口。

“你为什么这么做?”

她从来没有明白过亚瑟。她亲爱的哥哥和她虽然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可这两具肉身里承载的却是大相径庭的灵魂。从小到大,她都是那个懂事的孩子,男孩子气,有正义感。而他则是那个叛经离道的另类,玩世不恭,又无可救药的迷人。她还记得曾经他与父亲的争吵,与母亲的冷战。她也曾经听过父亲说过无数他应该和不应该说的话,听过母亲说过无数她应该和不应该说的抱怨。她知道这对他而言有多么难过。她曾经试着做过些什么,但现在想起来,她又好像什么都没做。她不想再这样下去,她想了解他,了解他的内心究竟遭受了什么。

“就和你想的一样,我是个懦夫。”

“你不是,你比这个要好太多了。”

“是吗?”他哼了一声。“从小到大我有承担过一点责任吗?就像爸爸说的一样,派勒特都比我更适合当他的儿子。”

“你知道这是他的气话,他一点都不这么想。”

“那么妈妈呢?当她发现我是同性恋的时候你也看到她有多失望。”

“她没有对你感到失望,她只是很震惊。”

“当她的朋友问起来的时候她从来都是遮遮掩掩,生怕她们发现,生怕我和她们的儿子搅在一起。当我带任何一个人回家的时候她都会时不时看看我们在做什么。我还要再继续下去吗?”

“她只是害怕你受到伤害,这是她告诉我的。在我来这里之前,她叮嘱我照顾好你。”

“是,照顾好我,好像我是什么会随时自我毁灭的易碎品一样。哦我忘了,我的确就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转过了头。他不应该吼她的,他凭什么吼她。她做错了什么,从头到尾,错的都是他自己。

“你不是。你从来不是。你有的是优点,你只是从来意识不到而已。”

“哦是吗?讲出五个来,现在。”见她沉默了,他哼了一声。“看吧,你根本找不出来。”是啊,他自己也找不出来,没人能找得出来,除了一个人。不,也许他也找不出来。爱情使人盲目。

“你有着好品味:对于食物,对于时装,对于电影。我第一次看泰坦尼克就是因为你,第一次看蒂凡尼的早餐也是因为你,第一次看一天也是因为你。这些电影让我哭的稀里哗啦,但是你总是在旁边给我递纸巾告诉我爱情不总是让人心碎。”

“你总是口是心非。嘴上说着不在乎,但是实际上总是处处照顾着我。我的比赛你从来没有缺席过,我的礼物从来都是你费劲心思找到的vintage物品。你总是在我身边,虽然从来都是做着不应该做的事情,但对于我,你从来都是做到最好。”

“你很善良,尤其是对于小孩子和动物。对于每个小孩子,你从来都是纵容的那个人,给他们糖果,将他们抱在怀里,告诉他们他们有多么重要多么美丽。你觉得每个小孩子都是天使,都是上天赐予人类的礼物。你就是没有长大的那一个。”

“你很迷人,你自己也知道。你举手投足都像你的偶像们:Kurt Cobain, James Dean, Jim Morrison……你的身上总是有那股摇滚巨星般的气质,让人忍不住靠近你,和你一同放纵享乐。他们都说你是我的恶魔双胞胎,但是谁不喜欢自由洒脱?“

”更重要的,你是我的哥哥,这个世界上唯一和我有着同样血脉的人。你也许不是我最好的榜样,但你不是什么混蛋,绝对不是。我有时不明白你的行为,爸爸也是,妈妈也是,但是我们永远都会接受你,站在你身后。”阿尔托莉雅坐的更近了,她紧紧抓住了亚瑟的手,十指相扣。

“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家人从不会抛弃对方,家人永远都会爱着对方。”她松开了手,搂住了亚瑟的后背,手指滑过凸出的骨结。她也很瘦,但是不会到这种地步。这是不健康的,病态的,他不应该这个样子。

“我爱你,哥哥。”

她流下了眼泪,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做了。她从来都是被保护着的那一个,被他,被兰斯洛特,被所有人。

过了许久,她感受到了肩膀被水珠打湿。她不用松开也知道是他在哭:轻轻抽动的肩膀,紧扣着她身体的手指。他从来不会如此,至少是在她面前。“我究竟做了些什么。”

“没有关系,我会陪着你,我们都会陪着你。”她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们都会陪着他,只不过那个人不会再在他身边了。

过不了一会,吗啡就起了作用,亚瑟慢慢睡着了。阿尔托莉雅放下了他,盖好被子后轻轻出了病房。

“谢谢你。”她眼睛还红着,声音也有些沙哑。“要不是有你他可能已经死了。”

“没事。”卫宫切嗣见她这样张开手臂抱住了她,轻轻抚着她的头发。“他还好吗?”

“医生说他会好的。”她闻着男人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心渐渐安了下来。“你不回去吗?”她转向一旁的Emiya。“你的男朋友应该在等你。”

“没事,现在才六点半。他还在睡觉。”这是谎言,库夫林和他一样习惯早起。他是为了工作,库夫林则是为了拍照。他只是不想和库夫林解释那么多,他现在很累——从什么时候他这么喜欢隐瞒和说谎了?

“迪卢木多怎么样?”卫宫切嗣转换了话题。“我很久没有看见他了,自从,当然,自从他分手之后。”

“说实话吗?”她叹了口气。“他很不好。”

“两个星期了,他还是和之前我见到他一样。我见到他的时候他一句话没说,只是站在我面前不停地流泪。他告诉我发生了什么,然后让我留下来陪他,我就搬进了他家。”她坐了下来,将脸埋在了手里。

“我不敢相信亚瑟会这么做。我知道兰斯的礼物,在三周前。他告诉了我,希望我不要告诉他,也希望我不会太惊讶。他告诉过你们他的礼物吗?”卫宫切嗣点了点头,可Emiya却摇了摇头。

“他是想向他求婚的。戒指都买好了,订制的卡地亚,他特意先前打电话与我核对过他的尺寸。他也辞了工作,他爸爸一直想让他成为北美地区的董事。他说他已经计划很久了,这在别人眼里可能很草率,但是他知道他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他还说,他不能想象没有亚瑟的未来,每一个蓝图,每一个可能性里都有他和我的影子。我是他没有过的妹妹,他则是他的一生所爱。”她抬起头抹了抹眼睛。“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亚瑟会这么做,吉尔伽美什会这么做。我当时无法面对亚瑟,我不敢相信他竟然会这样伤害兰斯。但是如今见到他这个样子,我才明白,我从来都没有意识到他是这么不自信。我应该怎么和爸妈说。”

“这不是你的错,这不是任何人的错。”Emiya叹了口气。自从他和亚瑟上次见面后他一直在回想他所说的话,他不得不承认,亚瑟也许是对的。他头一次错了,正因为如此,他才无法接受。他喜欢库夫林吗?是的。但是他能从喜欢再进一步吗?他越来越无法面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也需要和他道歉,等他好了吧。”他感到无比自责:对亚瑟,对阿尔托莉雅,对库夫林。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旁的卫宫切嗣又搂住了阿尔托莉雅,看着Emiya。“一月快完了,Met Gala就在最近几周。到时候我们都会在那里:我,你,亚瑟,迪卢木多,雁夜——”

“你们找到他了吗?”卫宫切嗣和Emiya都摇了摇头。

“警察去了他的公寓,没有任何绑架的现象。他们又查了他的账号,里面分文未少。他们说他可能只是旅行去了,像最近流行的那样。我告诉他们不可能,他们却好像提不起兴趣一般。不过放心,我们不会放弃的。”三个人坐在了椅子上,直到太阳升起,他们才离开了医院。

“嘿,你还好吗?”刚回到家,库夫林就迎了上来。他忧心忡忡地看着Emiya。“你去哪里了?我打你电话你没有接。”

“医院。亚瑟出了点事情。他差点OD,被人送到警察局然后去了医院,通过紧急联系人找到了切嗣。”Emiya打了个哈欠,拉开冰箱拿出牛奶和麦片。他喜欢全英式早餐,但是因为工作他已经习惯了用麦片或者冷三明治解决。“不过给我打电话的是迪卢木多,他有些情绪失控。我正好载着阿尔托莉雅去了医院。”他坐了下来,库夫林也坐在了他的对面,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

“没什么,我知道你不会想听我想说的这些话。”见Emiya皱起了眉头,库夫林只好开口了。

“你的朋友亚瑟潘多拉贡是个十足十的混蛋,你的朋友迪卢木多奥迪那是个十足十的傻瓜。”

“你知道他们是我的朋友。”

“我只是说你值得有更好的朋友。比如贝莎,她和你一样喜欢波普艺术和伯格曼的电影。”

“她不停地问我我的肤色是天生还是后天故意晒成这样的,如果是后者,这则是对黑人的不尊敬。”

“她是个狂热的民主党,她还相信加州和纽约州应该独立成为一个国家呢。贝弗尓德呢?他喜欢日本文学,也喜欢服装,他还问我什么时候我们和他以及他的妻子一起共进午餐。”

“每次我们吃日料的时候他都会努力地和服务员讲日语,尽管她是个白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告诉他我是美籍日裔,他就一口认定我不会讲日文,还为此说我丧失了我的文化,是个香蕉人。”Emiya抬起头看着库夫林。“你为什么这么说亚瑟和迪卢木多?”

“你确定你想听?”

“如果这是你的真实想法。”

“好吧。”库夫林深深的呼了一口气。

“亚瑟潘多拉贡这种人我见过太多,只不过大多数都是直男。他们生在了一个有钱人家里,从小就被灌输他们应该多么多么成功,要不然他们就是家庭的耻辱。不过物极必反,到了高中他们就变成了纨绔子弟。百达翡丽劳力士,玛莎拉蒂法拉利,他们有的都是最新款,只要不喜欢了就会丢掉。他们大多数都不笨,长的也很好,所以女生也愿意和他们在一起,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他们的样子,也可以为了他们钱包里那一张张上限几十万的信用卡。靠着家里的关系进了大学后,他们才开始意识到他们身上的责任是什么,但是由于天性,他们还是选择了逃避。和家里安排的人结婚,继承家里的事业,他们小心翼翼走过了一生,但是其实仔细想起来,最快乐的,竟然是高中那一段什么都不用在乎的日子。潘多拉贡家族很幸运。和其他大不列颠的有钱人家不一样,潘多拉贡先生没有无数个情妇和私生子也不是那些自以为是老了后冲昏头脑的老糊涂,潘多拉贡夫人也不是那种为了钱的无脑花瓶,阿尔托莉雅潘多拉贡也不是那种脑子空空如也如同白布的娇小姐。可是亚瑟潘多拉贡还是没有躲过这个怪圈,现在没了他的男朋友,他可能离结婚这一步也不远了。至于迪卢木多奥迪那,他的故事在大城市里也不少。中产阶级家庭出来的好孩子,从小到大都在私立学校长大,虽然身边都是和亚瑟潘多拉贡一样的富人但是依旧相信通过努力自己也会幸福。努力进了好大学,找到了好工作,也意外找到了一个他从小接触到大的有钱人中的翘楚,以为自己如今能够和对方平起平坐,以为自己从小到大见过太多这种人如今已经明白他们想要什么。他们一般都有着一副好皮囊,而且不适合在大城市里生存的善良,直到那位金龟婿玩腻了把他们抛下后他们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幼稚。可惜已经晚了,他们的真心已经付出去了,拿回来的只是支离破碎的残肢。他们的结局通常也以回归他们本来的生活终止。他们两个人成为朋友很正常,变成这样也非常正常。”

“我知道我不应该这么说,但是我真的觉得你值得有更好的朋友:懂你的的需求的朋友,和你一样理智成熟的朋友,不需要你帮他们处理事情的朋友。你值得更好的,真的。”Emiya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吃着麦片。他知道库夫林是对的,关于亚瑟和迪卢木多,他只不过将事实说的太过刻薄,太不留情。但是如果他是对的,自己真的和他一样,自己也会说出这样在自己看来刻薄的话语吗?

“嘿,我很抱歉。你刚回来,我不应该和你说这些的。你快去睡吧,我帮你请假。”库夫林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我没事。”吃完了麦片,Emiya将碗放在了水槽里。“我等会去洗,你去画室吧。”他走上楼梯,听见了水龙头打开的声音。躺在床上,他闭上眼睛,在一片漆黑里等待。

这样的日子不是正是他想要的吗?他究竟在抱怨什么?

他真的不知道,一点也不知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睁开了眼睛,伸向一旁的手机。解锁后他盯了屏幕很久,最终还是点开了语音信箱。

“你有一条信息。”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既然都到这一步了,他为什么不打开呢?他摁下了接听键。

“嘿Emiya,我知道你不想接我的电话,这条语音你也许永远也不会听到。不过如果你听到了,如果你还好,打给我吧。我只想听听你的声音。”那个声音和楼下的人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加了几分沙哑,多了一些颓废。他可以想象对方的样子,和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的迷茫。他呢?他也和当时一样迷茫吗?他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打通库丘林的电话。

他需要自己静静,一个人。他不清楚需要多久。

回到家里,卫宫切嗣长舒了一口气。他没有脱鞋,和平日一样点燃了一支烟,平静地抽着,冷眼看着不远处的建筑和底下密密麻麻的人群。

根据爱丽的信,伊莉雅会在三周之后到达。她会待在时代广场的利兹卡尔顿酒店,他将带她去博物馆、中央公园、布鲁克林大桥,做所有父女应该做的事情。她会待几天,然后飞去加州,她母亲在那里等她。之后呢?他也不知道。

每年都是这样。她不情愿地呆在他身边,两个人默默无言。他带她去他喜欢的餐馆,点她爱吃的东西,试着和她讲话。可是她完全不领情,总是冷冰冰的,好像对面坐着的是个陌生人,不,比陌生人还要陌生。的确,她一点都不像他,若不是爱丽和他的婚姻真的存在,他真的会以为这是爱丽的克隆。没有人会认为他们是父女,也许他们真的不是,毕竟他们之间的关系和陌生人别无二致。

更糟糕的是,这全是他一个人的错。在和爱丽结婚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性向的不同,那时候伊莉雅已经三岁了。他做出了他认为唯一负责任的事情:告诉爱丽事实,并且净身出户离婚。爱丽原谅了他,告诉他没有关系,她曾经也怀疑过他,但是她选择了闭口不言。

在这三年内他没有出轨,什么都没有,这也是她谅解他的原因之一。但是在伊莉雅眼中,这依旧是让人厌恶的背叛。他欺骗了她的母亲,也欺骗了她。她无法接受自己的父母竟然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情侣,他们的结局不是白头偕老而是分道扬镳。这对任何一个孩子而言都是欺骗,欺骗他们坚信的幸福。

他认为自己应该是个好爸爸。他爱孩子,尽管他从来不擅长与他们相处,只因为他看上去总是郁郁寡欢。他们就是大人的镜子,反射着他们最赤裸的自我,不论丑陋与否毫无保留。正因为如此,他在伊莉雅身上看到的是一颗破碎的心灵,一个缺爱的孩子,一个需要弥补的错过。

然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所造成。他想要弥补,可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徒劳。

掐灭了烟头,他回到了室内,连外套都不脱就瘫在了沙发上。

他多希望有个人能在他身边同他分担这压力。


阿尔托莉雅没到客厅里的时候她就闻到了一股饭菜的香味。

“你回来了啊。”迪卢木多端着两个盘子出来了。“我做了鸡,还有芦笙。”桌上还有一盘沙拉,是她喜欢的凯撒沙拉,他还特意换成了马苏里拉水牛芝士。他看见她发红的眼睛,急忙放下了盘子抱住了她。

“你还好吗?”

也许是他的毛衣太过柔软,也许是他的拥抱太紧,也许是他身上的古龙水太让人安心,阿尔托莉雅潘多拉贡,一个连小时候摔断过骨头都一声不吭,被工作压到无法脱身,从小独立坚强的女孩,在她最好的朋友怀里放声大哭,肆意地让泪水打湿自己的脸颊。她哭的太过厉害,等她抬起头来的时候迪卢木多的前胸已经湿了一大块,好像他刚刚不小心往自己身上泼了一杯水。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你和吉尔伽美什,他和兰斯洛特,我很抱歉……但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我多希望你没有遇见吉尔伽美什,多希望在你们刚认识的时候就阻止他这么做,我真的很抱歉……亚瑟是我的哥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她抽抽搭搭地抱着迪卢木多。“雁夜下落不明,我好担心他,担心他出什么事。他身体那么不好,万一真的有了什么三长两短怎么办。”

“你放心,我们会找到他的。”迪卢木多抱着她的头,亲吻她的头发。他突然想起另一个人也有着这样铂金的头发,也是那么柔软,不像他的那样卷曲。他还能感受到那头金发流过他指间的感觉,美好的像个梦。还有那股顺带的古龙水味道,和他自己用的不同,带着一些麝香和东方香料的气味。最初他曾经很讨厌,渐渐他却时常下意识在自己的衣服上寻找这股味道。他想念这一切,不只是那瓶古龙水,那个人所有的一切。他给他的回忆是最鲜明的红,是最纯粹的喜悦,也是最切骨的疼痛。他也许可以欺骗自己,但是他骗不了自己的反应:他的鼻子在寻找他的气味,他的嘴唇在等待他的亲吻,他的心在等待他的归来。过了这么久,他还是停在原地等候,丝毫没有离开的念头。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放心。”

这当然是个谎言,就和亚瑟说过的一样。他突然也开始他起来,虽然他知道他不应该这么做。


郊区外,一栋昏暗的房子里烟雾缭绕。

“喂,去开门。”间桐鹤野将注射器拔出了自己的血管,仰起头躺在沙发上,大声地喊道。“不要逼我上去把你揪下来。”他的手边除了注射器,还有一把锋利的瑞士军刀。

过了一阵,一个皮包骨头的身影出现了。间桐鹤野撇了他一眼,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你他妈真的没个人样。去,吃的来了。”

“一共是三十块。”外卖人员抬起头的时候差点吓了一跳。

“先生,你没事吧。”他有些害怕地看着那人左边全是刮痕的脸以及瘦的几乎只剩骨架的身子。“我虽然不是医生,但是我觉得你应该去看看医生。”

“谢谢你的关心,这是三十五块,不用找了。”那人彬彬有礼却不容置疑地摇了摇头,接过餐盒后就关上了门。

“放在桌上。”药效过去了,间桐鹤野的心情却出乎意料的不差。“等下,”他突然叫住了那人。“过来。”

“别逼我用刀子,间桐雁夜。”见那人下意识的退缩他的好心情也灰飞烟灭了。“给我滚过来。”间桐雁夜刚走过来的时候他突然将他推在了地上,狠狠地摁着他的四肢,用刀尖指着他的眼球。

“再他妈的乱叫,我就把你的眼球挖出来。”他说完在他脸上吐了一口唾沫。“给我滚上去。”说完又踹了他一脚,力道不重,但是正好在他腰部没有骨头的地方。

拖着孱弱的身体,间桐雁夜爬上了楼梯,又一步步爬上了那张小床。这是这个屋子里唯一干净的东西,地板上全是毒品残渣和罂粟种子,还有间桐鹤野喝醉后的呕吐物。他在发烧,神情已经接近恍惚,就连刚刚那一脚的痛感都好像不算什么。他躺在床上,裹着毯子缩成一团,祈祷这高热能赶紧退掉。

他多么希望有人知道他在这里,但不能是远坂时臣。他应该照看好小凛和小樱,有一个正常的生活,当一个好父亲。忘了他,一定要忘了他。

他这种深陷泥潭的人,有什么资格接近幸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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